星期二, 三月 22, 2011

松手的力量



与末期癌魔奋斗了大半年,珊从没在丈夫、孩子和母亲面前掉过一滴泪。姐姐和好友在她身旁日以继夜轮流照顾她,只听过她皱起眉头要求医生增加吗啡的剂量。最后一次去探望她,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微光中,我仿佛看到了她最后的愿望竟然是希望可以早一点与世长辞。

两个星期后,珊走了。应好友之前的要求,也为了给珊送行,我买了当天的机票赶回去。抵达好友的家已经是夜晚,还好赶上了最后两个小时的宗教念诵仪式。珊的样貌安详,甚至像是在咧嘴微笑,表现出解脱身体苦痛的轻松。

好友在珊的棺木旁摆放了一个数码相簿,放映他们一家人的开心生活照。好友解释说,这是珊生前的愿望,她希望每个来拜祭的亲友都能记得她生前最开心的样子,以提醒大家无须为她的辞世而感到悲哀。

果然,本来以为会看到愁云惨雾的景象,相片反而吸引了我们的目光,好友向所有来访者讲述有关珊开心的生活小故事,讲得起劲,大家似乎忘了悲伤,都因珊的坦然而心生感动。

珊的公公和婆婆离婚了三十多年,从没在同一个场合出现过。说也奇怪,在珊的丧礼上,首次见到两位老人家毫不避嫌地坐在隔壁桌。直到珊的火化仪式后,大家依礼俗到餐馆用餐时,他们都和气相处,只是不见他们交谈或打招呼。好友见状仍感欣慰,毕竟冷战的人,不避见已是跨出一大步,他说这是珊的感化力。当珊病重时,他们各自来探望,珊深感他们之间的恩怨非一日之寒,因此没有要求他们握手言和,只是很平淡地分别要求他们不要在她的丧礼上刻意躲避对方。

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。珊平时不爱发表高论,但性情开朗、善解人意。在她歌颂生命的豁达胸怀里,大家终于找到了一片天地,可以安心地将她放下,从此任她自在地遨游了。



摄影:辉煌
原载于新加坡《生活》月刊2011年4月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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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年前,她有好几次大解时发现有血,当时正好患了痔疮,诊所的医生误以为痔疮所致,因此没有进一步作检验。直到后来排便越来越不正常到医院检查,才被验出患了第三期肠癌。她在接受手术后做了12 次痛苦的化疗。之后,她每天尽量食用有机食品,并且早睡早起做适量的运动,同时也开始勤习气功。

就这样维系了一年风平浪静的日子,她的健康逐渐好转,自己也感到信心满满。叔公去年4月因肺癌入院,她和丈夫也到医院去和嫂嫂分享调理癌症的心得,并且鼓励他们不要放弃,因为癌症不一定是绝症。

不料,半年后她不幸患了子宫癌,手术后她的身体开始走下坡,医生要他丈夫做好心理准备,因为她的肠子里的恶性肿瘤又开始肆虐了。不久后,由于肿瘤导致消化不良,肚子不断肿大,无奈被迫再动一次切除手术,手术后医生强调那将是最后一个手术,因为她的身体过于虚弱,已经无法再承受了。从一开始,她的痛苦难耐,但她都表现得异常坚强,从没在丈夫与母亲面前掉一滴泪。

一个星期后,部分肿瘤穿过肠壁,导致大出血,医生说她的性命随时可能不保,家人闻已悲痛涕泪,她丈夫尤其感到不舍,找我们一班朋友联系各宗教界为她祈福。

年初九叔公安详地走了,帮忙办理叔公的后事后,我去探望她。进入房内,只见她奄奄一息痛苦地躺在睡床,整个人瘦得皮包骨,而且面无血色,与床尾墙上挂着的漂亮婚纱照形成强烈对比,这是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一幕,一阵难以形容的辛酸无情地涌入心扉。

为她念佛回向后,她的丈夫和母亲告诉我,虽然极度不舍,但如今却很希望她能尽快上路,免得继续遭受痛苦的折磨。

回家前,我与她告别,终于禁不住轻轻问她有没有什么话想说,她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,望了我一眼,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:“I just want to go (我真的很想走)。”


摄影:辉煌
原载于新加坡《生活》月刊2011年3月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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